屯·春·蠢的古文字考释与潮语之“cung1”

2016年10月，中国文字博物馆发布了 “甲骨文释读优秀成果奖励计划”，宣布寻找社会各界人士，破译出还没有解读过的甲骨文。释读出一字奖励10万元；对尚有争议的甲骨文字义做出新的释义，一字奖励5万元进行奖励。2018年6月21日，该馆发布首批甲骨文释读优秀成果获奖名单，蒋玉斌凭论文《释甲骨金文的“蠢”——兼论相关问题》荣获一等奖，获得奖金10万元。

“屯”的甲骨文

蒋玉斌论文的主要成果是释读出前人未释读出的甲骨文“屯”字，认为此字即是“蠢”字的通假字。他把“屯”字与“春”字联系起来，再进一步与“蠢”字联系起来，认为“蠢”是“蠢蠢欲动”的意思。蒋玉斌是这样解释的：“比如动乱的夷方，就叫‘蠢夷方’；动乱的盂方，就叫‘蠢盂方’。这样释读了甲骨文‘蠢’，顺势也就解决了西周金文的‘蠢’，像‘蠢淮夷’‘蠢猃狁’，这些都是先动乱、后被征讨的方国部族。”

这种释读一出现，与先秦古书中的说法就基本对应了，例如《墨子》中的“蠢兹有苗”、《尚书》中的“蠢殷”、《诗经》中的“蠢尔蛮荆”、清华简《说命》中的“蠢邦”等。另外，西周金文的“屯”字写法稍有变化，就跟《说文解字》中列出的古文“蠢”相合了。

“屯”字大概象此形（摄影：林伦伦）

     蒋玉斌的考释成果是经过评审委员会的古文字专家们认可的，所以我们可以认定“屯”和“春”是同源异体字。看看“屯”字的甲骨文，像极了一株努力向上伸展的小苗（有朋友说，像一个人在“春抡”[伸懒腰]），是个象形字。而“春”字，则是会意字，上面是蓬勃向上的艸（或曰小苗），下面是日（太阳）。“春”字还有异体字“旾”“萅”，是形声字了：“屯”是声旁。这也说明，“屯”“春”上古音是相同或者十分相近的。另外，“村”的异体字作“邨”，读音也与“春”相近。无论从象形字“屯”看，还是会意字“春”看，都有草木生长、向上面或者四周伸展的意思。《说文解字·艸部》：“萅（春），推也。从艸从日；艸，春时生也；屯声。”清·段玉裁注：“日艸屯者，得时草生也。屯字像草木之初生。会意兼形声。”“屯字像草木之初生”的解释与甲骨文的象形吻合。

综上所引成果，可以认为“春”或者“屯”就是潮语之“cung1”的本字无疑。因为“春”现在的潮音就是“cung1”，所以我们就选用“春”字（不用“屯”字）吧。

“春”在潮汕话中的最基本义项就是“伸展”“舒张”。例如：

植物的新芽、新藤向四周、向上生长叫做“春龙”，如说：“撮秋瓜龙春到棚顶起去了”（那些丝瓜的新藤延伸到瓜棚顶上去了）。这样的词义可能与“屯”（春）最原始的词义十分接近甚至相同。

春龙（摄影：林伦伦）

人伸手的动作也叫“春”，如说：“你只手春到长长个是爱挈乜个”（你手伸得这么长是要拿什么）？“春手”，也指潮式建筑“四点金”从大房到门楼房之间连接的厢房，也叫“春手间”。可能是就像主厅左右侧大房伸出来的手一样的缘故。

伸腿的动作也一样叫“春”，如说：“你只骹春直着”（把你的腿伸直了）。引申指行动（起来），如说：“我前日就叫你去做，了你到今日还春无只骹”（我前天就让你去干了，但你到今天都没有行动）。有个潮汕谚语很生动：“家里[lai6]无猫[bha5]，ngiao2鼠春骹”（家里如果没养猫，老鼠们就蠢蠢欲动了）。相近意思的谚语则是：“家里无猫，ngiao2鼠上吊篮。”“上吊篮” 就是“春骹”的具体行动了。“bha5”是“猫”的白读音，现在的雷州话等闽南方言点还叫猫为“bha5”。“ngiao2鼠”的“ngiao2”本字尚未有定论：有人说是“老”，有人说是“鸟”，有人说是“猫”，莫衷一是。

春抡（网络资料）

伸长脖子的动作也叫“春”，如说：“你支颔春到长长个是在偷看乜个”（你脖子伸得这么长是在偷看什么呢）？

打哈欠伸懒腰往往会把双手向上举，通常也会伸长脖子，叫做“春抡”。如说：“坐在电脑前较[kah4]久，着起来春抡歇一下”（坐在电脑前面时间太久了，得起来伸个懒腰休息休息）。

把舌头伸出来，也叫作“春”，如说：“你个舌春出来看一下”（你把舌头伸出来让我看看）。

春抡（网络资料）

引申之，人得到进步，有所发展，叫做“春摛”。“摛”，《广韵》平声支韵彻母（声母）字，音“丑知切”，普通话今读chī，解释为“舒也”。“舒”即“舒张”、“张开”也。《说文解字·手部》：“摛，舒也。”汉·班固《西都赋》：“若摛锦布绣。”把席子、被单等铺开，潮汕话叫“摛草席”“摛床单”等。由此可见，“春摛”也者，皆是伸展、舒张之意也，人的前途有所发展，如草木之“蠢蠢欲动”，亦“若摛锦布绣”也！

          春摛（摄影：林伦伦）

“cung1”的以上词义，平日里我们都写作“伸”。“伸”字也有“舒展”的词义，但其韵母在《广韵》平声真韵，潮音今文读为sing1（申），与《广韵》“失人切”一音很吻合，读“cung1”有些勉强。正是由于这个原因，我们更愿意认为，“屯”“春”（甚至“蠢”）是潮语“cung1”的本字。

当然，平时的方言写作，你大可以不必纠结，继续写作“伸”好了，就像不一定要像本文一样把“脚”写成本字“骹”、把“内”写成本字“里”一样。本字考释是学术性的行为，方言写作可看作通俗性的行为，两者是有区别的。

  愿人生常“春”！

【延伸阅读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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